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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10月14日 星期五

蔡東豪專欄:為0.79%喝采

蔡東豪專欄:為0.79%喝采



唐英年認為香港沒有地產霸權,他反問香港年輕一代,為甚麼不去激勵自己,做下一個李嘉誠,創造下一個米蘭站(1150)?他這番話引起很大迴響,不少年輕人群起高呼他們不想做李嘉誠。
年 輕人不想做李嘉誠的原因,可能是他們不甚認同李嘉誠的公眾形象。十多二十年之時間,李嘉誠由萬人敬仰的「李超人」,變為年輕人不想模仿的對象,不知是李嘉 誠變了,抑或是香港人變了。年輕人不想做李嘉誠的另一個原因,可能是他們認為自己根本沒機會做到李嘉誠,因為時代不同了,機遇不同了,這種放棄向上爬的心 態令人心酸。李嘉誠的問題太複雜,我還是談米蘭站。
有人指,米蘭站是一門低買高賣的二手零售生意,品味欠奉,遑論創意,沒有甚麼值得欣賞的 地方。年輕人要模仿的話,應該以蘋果為榜樣,以創新為目標。創新沒有一個統一的定義,但很多人都會同意,創新不一定是從無到有在科技上的突破。以全世界公 認最具創新精神的蘋果為例,它的成功不是依賴石破天驚的科研發明,蘋果最暢銷產品都不是由它發明,領導科技的發明寥寥可數。企管顧問公司Booz & Company統計全球企業2010年科研支出,蘋果排名第81位。蘋果科研支出是微軟五分之一,市值卻是微軟的二倍。蘋果的創新在於設計、營銷和使用者 的感受,它的成功有賴應用現有的技術,然後在市場上得到使用者的愛戴。
創新重點是改變
創新可以完全跟科技無關,把消費者的需 要和產品或服務的應用連結起來,也是創新。有企業史學家指,有史以來最創新的企業,是150年前成立的勝家衣車。勝家的創辦人Isaac Singer是現代喬布斯,他掌握到設計、營銷和使用者感受的重要,在衣車上發揮得淋漓盡致。發明衣車不是勝家,他後來被衣車真正的發明家控告。然而,沒 有人記得衣車真正的發明家,幾年之間勝家控制了美國衣車市場。
勝家發明了分期付款計劃,把衣車普及化。不過勝家最創新的地方,層次比分期付 款計劃和衣車普及化高得多,它是第一間以女性為銷售對象的企業。勝家之前,沒有人認為女性有能力控制一部機器,用雙手影響自己的命運,勝家改寫了女性參與 社會的歷史。創新的另一個境界,是意念上的創新,改變人的思考方法。
創新的重點是改變,改變可以是改變產品或服務的實質價值,或是改變人對產品或服務的看法,而這改變必須是明顯和正面的。米蘭站創新的關鍵,是在一件不平凡的產品(二手名牌手袋)上進行平凡的商業運作(低買高賣),在這過程中改變了消費者對名牌手袋的看法。
我 認為買賣二手名牌手袋這條橋之高明,非男性所能完全理解。我借用一位我認為很女性的女性,著名台灣作家平路,對名牌手袋的分析:「其實不用鑽研消費理論, 走在中環就看得到,手裏一個醒目的名牌手袋,除了作階級的識別符號、作身份的具體象徵,在心理上,也為走在人群裏的上班族女性,搭起與名媛貴婦之間的橋 樑。」有些事情男性沒法明白,更不會察覺到如平路描述的人生百態:「看看從米蘭站走出來的OL就知道,臉上發出光亮的異彩,在人生歷程中,無異於剛爬過一 座聖山。」
有了米蘭站,名牌手袋忽然登上了道德高地,把一件產品循環再用,消費者覺得自己在救地球。有了米蘭站,名牌手袋變成有價有市,成 為隨時可兌換現金的流通貨幣,消費者對購買名牌手袋的決定從此不一樣。有了米蘭站,消費者勇於貪新厭舊,以前消費者作出購買決定前心裏十五十六,在可買和 可不買之間,可能選擇不買。現在就算買了之後不喜歡,消費者可把手袋拿去米蘭站變現金或換另一心頭好,所損失的一買一賣差價,消費者視為曾經擁有的支出。 有了米蘭站,多了人以名牌手袋送禮,因為跟送現金相差無幾,不喜歡款式可隨時變現金。
創新是虛幻概念
米蘭站的崛起,改變了消 費者對名牌手袋的價值觀,這觀念上的改變創造了一間上市公司,這當然是創新。10年之間,米蘭站由零做到上市,這段時間香港經歷過沙士和金融海嘯,香港人 不停埋怨大財團壟斷政府資源,地產霸權橫行,不要說創業,保住份工也不容易。用把口高談做這樣生意做那樣生意,我也參與過不少,真正去做而做出成績沒有幾 人。米蘭站買賣二手名牌手袋的生意模式並不是自創,在日本有先例,但米蘭站充滿着強烈的香港氣味,從顧客群的名媛明星OL大陸女人,到管理層的無時無刻機 會主義作風,到上市時股民一窩蜂搶購,很香港。
米蘭站創新的成功,對我的一個啟示,是政府對創新的焦慮。蘋果的代工商台灣鴻海集團的營業額 和蘋果差不多,蘋果聘用5萬人,鴻海120萬人,政府一看到這些數字比較,必定下定決心,立即要搞好創新。當連創新是甚麼也有爭議的時候,「要搞好創新」 談何容易,政府容易墮入對科研支出的迷思。這難怪,政府需要數據去衡量成敗得失,向市民交代,創新是虛幻的概念,不容易掌握到客觀數據,因此科研支出便成 為了最為人接受的創新檢驗標準。
一個國家的創新成就有排拗,因此各國就比拼實實在在的科研支出,通常以科研支出除以GDP,得出一個世界公 認的指標。中國政府今年年初宣佈,2015年科研支出會達到GDP的2.2%,2010年比例是1.8%。奧巴馬2009年上任後其中第一個主要目標,是 提高科研投資,把美國科研支出跟GDP的比例從2.6%,升至3%。香港2009年科研支出跟GDP的比例是0.79%,相比其他發達國家低一大截,全球 排名跟落後國家相鄰,香港政府對這0.79%引以為恥,覺得創新搞得不夠好。
創新靠市場競爭
以科研支出來衡量創新的成績,我 覺得大有問題,科研支出是一個Input,而成績是一個Output,我看不到Input 和Output之間存在必然關係。投入多了錢,便等於成績會進步,這因果關係難以接受,邏輯等如一齣投資1億元的電影,一定好看過一齣投資1000萬元的 電影。這種注重投入的思維,比較適合例如中國的強勢政府,有人對中國2015年達到2.2%有丁點懷疑嗎?中國下定決心以人海或錢海戰術出擊,旁人要信。
我 認為香港政府不應對0.79%感羞愧,我們要了解0.79%的背景,更要了解創新的意義。創新的重點不是創新者創造了甚麼新產品或服務,而是顧客採納了甚 麼新產品或服務。推動創新不靠政府政策,不靠科研支出,而靠弱肉強食的市場競爭。創新者要時時刻刻清楚創新的定義,是在最符合成本效益的情況下,令自己鶴 立雞群。米蘭站便是一個「很香港」的創新經驗:抄日本人的橋,加入名媛明星效應的香港特色,受惠內地自由行,管理執行上做得比人家好,把握時機上市集資, 用投資者的錢進軍內地市場,每一步都是在公開競爭中走出來。
香港的創新沒問題,香港社會的個性根本不適合投入式的政府主導思維。香港0.79%的創新成就,並不輸蝕於中國的2.2%,因為香港有開放自由的環境,香港人有物競天擇的信念,這土壤會出產一間又一間的米蘭站,雖然在0.79%上看不到。
蔡東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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